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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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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那兩天文徵工作總收到花, 擱在前臺落來來往往的同事眼裏,初秋裏的白色玫瑰、淺藍色的滿天星,大家都羨慕得緊。

問起, 說文徵有個好男友, 她男朋友送的。

文徵看著, 人前客氣回一句,回到工位丟進垃圾桶,事後, 也和人說:“不算男友了。”

那天之後張寄來找過她。

解釋, 申辯, 說自己如何苦衷,說自己是怎麽鬼迷心竅。

他說他壓力大。

精神壓力, 來自領導的壓力,課業上的學習壓力。他很累,他說老師是表明過那種意思, 一開始是沒什麽,但被人惡意舉報,之後, 他去老師家做客老師才抱了他,他拒絕了。

他說他們的肢體接觸僅這一次。

那天晚上碰面, 他和老師吃飯, 捫心自問, 他說他確實有些混賬。

他不知分寸, 他心比天高, 他仗著有人喜歡為所欲為, 他是想圖私心感受一下那種溫柔。

可是。

可是。

他當時言辭極其懇切極端。

“我發誓, 我對你別無二心, 我心裏誰也沒有,沒有什麽老師沒有什麽別的女人,我的心裏從頭到尾徹徹底底只有文徵。”

那天就在電視臺大樓底下,張寄望著她。

眼底都泛了紅。

“七年,文徵,求你不看在別的,就看在我當初追著你,捧著你,把你當珍寶一樣護著寵著那麽久,原諒我這一次,可以嗎。”

“我所有的,都可以給你。”

“我的前途,也可以給你。”

“只要你想。”

文徵當時望著眼前這個人,陌生無比。

打印機傳來哢哢聲,覆印件出來了,她把東西從打印機上拿下來跟一封申請書別在一起,有些沈默地放在了領導的桌邊。

之後收起思緒,繼續回去工作。

電視大樓外,陰雨朦朧。

黑色轎車駛過時特意有些遲緩車速。

車輪濺起雨滴幾分。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後座上的男人正處理工作文件,專心,頭也沒擡。

司機有些猶豫地問:“文小姐那邊,不用先去說一聲?”

兩張表格有些不對,他拿開分別對比,聲線淡淡:“不用,先回。”

-

日子沒過半。

文徵突然接到張寄那邊學校電話,得知張寄出事了,昔日事情被揭露得人盡皆知,有關他的傳聞,被鬧得學校裏都在傳。

年初開車不小心撞到某主任親戚的事,有走關系嫌疑入如今科研小組的事,包括他感情上的,私人生活上疑似混亂的汙點。

一樁一件,令張寄如坐針氈,汗都要落下來。

不說生活或學校如何,哪怕他走在校園,都覺得同科室的人都在拿什麽眼神看他。

現如今,輿論壓力比什麽都折磨人心。

他打電話給文徵,問:“文徵,是你在整我?”

當時文徵還在辦公室,午休後買了飯準備吃,剛接電話,裏面男人幾近崩潰邊緣的聲音差點外放。

“只有你知道那些,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玩我?還是搞我,我都那樣求你了你為什麽還是苦苦相逼,甚至不顧我最後一點機會。”

“毀了我,搞了我前途,你滿意了,你開心了?”

“你就那麽不念舊情,非要逼到我們兩個人之間再無任何顏面可言才行?”

文徵有些楞神,捂了下聽筒。

之後確保音量調小,才試著說:“你說什麽,我根本聽不懂。”

張寄攥緊手,咬牙忍著最後那點情緒。

“我為了舊情,一直在找你求和,甚至幫忙找了你哥哥說。你呢,就這樣對我,把我最後那點遮羞布也要扯下來,什麽都公之於眾給人知道,你現在滿意了?”

“我爸他們會知道,我以後在家裏,在街道社區的名聲都完了,我完了。”

“文徵,你非要這麽絕情才行嗎。”

文徵努力冷靜,閉了閉眼。

“首先,我什麽也沒做,其次,你找宋南津了?你找他做什麽,我不是說過我們之間有任何事情都不要隨便找他嗎。”

“我怎麽知道!”

張寄聲音像快哭出來。

“我跟老師沒有,早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想挽回你,什麽都壓你身上了,只有你知道我的這些事,不是你還能是誰,文徵,我以為你是我最後的救贖,可沒想到你是最後毀滅我的那根稻草。”

文徵心裏一片片的麻。

張寄說:“如果還有最後一分舊情,希望你,不要搞那麽難堪,最起碼撤下我在學校,在家裏社區的。求你。”

聽著這些話,文徵望著眼前落地窗外路上的車水馬龍。

沒有講話。

-

文徵去找了宋南津。

那天下午六點下班,趕著去的,不好問宋南津他在哪,就問了他的私人司機,司機倒是善心,聽文徵的不透露這事給了地址。

霍學義家新開了一家茶室,許多商務人士都喜去那談事,坐上兩盞茶工夫,仔細聊聊行業變動。不過霍學義家開著不是為賺錢,就是找個消遣。

平時在家太煩,有時候跟朋友們聚會有地可去。

幾張竹椅擺成四方對著中間的檀木桌。

宋南津在玩牌,點數到了,該他。

宋南津丟一張牌出去,擡手,示意下一個。

霍學義笑,說:“今天這輸贏大了,看你這,把握幾成?”

宋南津道:“出牌就是。”

下一張要打出時,門突然被人推開,有人攔著說:“文小姐,我們這邊需要預約,這個包房您不能隨便進。”

文徵置若罔聞,進來就喊:“宋南津。”

牌桌上氣氛瞬間寂靜。

在拿牌的摸牌的都下意識看了宋南津一眼。

哦豁。大家心裏不約而同地冒出同一句。

宋南津反倒是最淡定的那個,還盯著牌面,手只停留那麽半分,接著繼續摸了張牌:“金花。”

手裏的牌突然被抽走,文徵徑自走過來,把那些牌丟桌上,努力平穩著自己不算理智的聲線。

“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本來好好的一把牌打了個散。

霍學義眼裏看著他倆這架勢,緩場著說:“文妹妹,這有什麽話好好說嘛,哥哥這也不是什麽特別窮兇極惡的地,咱也用不著那麽火大地過來,氣大傷身,喝口茶?”

文徵理也沒理,重覆一遍。

“你在聽沒有。”

“宋南津。”

宋南津才有所反應,眼皮稍有掀起,丟了手裏所有東西,包括煙盒。

也就拿起邊上磕放了半天快燃盡的煙,起身。

“幫忙看牌,玩個兩把我再回。”

大家頗有些忐忑地看眼他們,感受到不太妙的氛圍,各自規矩洗牌,不再多言。

濱城這兩天都是雨,沒什麽人願意出門。因為空氣濕冷,打在胳膊上都是涼的,有時風吹身上能讓人發抖。

和宋南津走在走廊上時。

文徵有一刻想起上次去桌球室找他好像也是這樣,外面穿堂風,內裏交際場。

他愛玩,卻也是些娛樂項目,他興趣頗多,大多是玩球、跑車、賽事。

他有些方面也和普通男人一般。

他身邊玩咖之人頗多,但絕不是他。

她不是能進去的幕下之人。

確切來說,她融不進去他那種圈子的。

可真要較真了,生氣了。

她卻也能過去說一二句話。

那是因為宋南津在,也只有她行,否則剛剛那場面要換了任何的誰,臉面都得擱那兒晾著下不來臺。

出去時還碰著兩個他們認識的熟人。

背Louis Vuitton SPEEDY系列包的露臍辣妹。經過宋南津時說了兩句法語打招呼:“Bonjour。”

冷風刮起宋南津的發,那一刻有些迷了他漂亮的眼。

她們在打招呼。

你好,常見的打招呼式語。

文徵能聽懂,是因為她大學曾經接待過來自法國的外賓,她自學過一點基礎語言。

只聽得懂這一句。

宋南津也淡聲回了句。

對方望著文徵又問了句什麽。

宋南津說:“Petite amie。”

不知道是什麽,那倆女生臉色微妙,多看了文徵兩眼,有些別趣地笑著走了。

而宋南津,指間還捏著那根半癟的煙,神態自如,跟在文徵身旁。

“你剛剛回的別人什麽?”文徵問。

“你學過法語,你聽不懂?”

“只學了一點打招呼那幾句的。而且你剛剛語速太快,沒聽清。”

“她問我,帥哥旁邊是誰。我說,一個妹妹。”

“是嗎。”

“嗯。”

文徵有些不確定,只是覺得當時對方那眼神有點怪,但眼下要註意的也不是這個,她沒多問。

他身邊總會有各式各樣人的。

不是他的。

是他那些朋友,都是玩遍圈子的主,一個個也沒好哪去。

換了個安靜的地文徵心裏那點來自界限感的不適才算好些。

這種茶室,唯一的好處就是清靜。

不用在意會不會有人聽見你講話,反正過來也是談話的,大家都講素養。反倒是別的包間有些過,不知說些什麽笑起來,笑聲穿過走廊傳了好遠。

這兒的桌子是黑檀木的。

上面擺著筆架,硯臺,和各種茶具。

“好了,要說些什麽?難得你動那麽大氣也要過來找的。”

宋南津過去隨手掂量了下桌上的茶杯:“喝茶麽?”

文徵說:“我不是來跟你喝茶的,我是有事問你,你去找張寄的麻煩了?”

“沒啊。”他回得倒快。“一直在忙,沒什麽工夫。”

“前兩天,十月十八。”

“哦,那天。”宋南津手指有些稍懶地把茶杯擡了擡:“霍學義做東約我們去派對,在喝酒。”

“你那天還見了他,跟他說了一些什麽話是不是。”

宋南津笑了一聲。

“你就那麽篤定是我找他,不能是他找我?”

“不管誰找誰。”文徵努力靜了靜:“希望你別理他,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你一律當他放屁就行,別管。”

“不。”宋南津說:“中間人我還是得做做的,好歹曾經差點成我妹夫的人。”

“你那麽喜歡插手別人的事嗎?”

這話令宋南津仰起眼睫,笑笑。

“我們兩年沒見,一見面你說話還是老樣子。說你脾氣不好呢,你講話聲音又挺軟,可說你說話軟呢,講的一些話又挺戳人。對了,不是那個戳,是紮心的紮。”

“宋南津,我在跟你就事論事。”

“哪怕過來是想跟我說:別他媽管我的事了。也還知道換個說話方式,讓我別理他。嗯,語言方式上有所精進,就是跟我說話語氣還是太不近人情。”

“宋南津。”

“怎麽了?”他語止,側目過來。

他們中間有一段沈默。

確切來說,是文徵沈默。

她沒敢看宋南津眼睛,知道他看著自己。

她盯著地板,許久後才回:“我是記者,平時出去工作跟人講話習慣了這樣,希望你理解,別生我氣。”

“怎麽敢。你是文徵,我哪敢生你的脾氣,只是你要是在工作裏跟客戶都這個語氣,那大概別人要覺得你很不客氣。”

“我很客氣。”

“好,那你繼續說。”

“我和張寄分手的事,以及他私人上的,如果真有端倪我們可以走流程,譬如,舉報,再比如,學術作廢。也許以咱們傳統來講,最不該鬧成的就是把什麽隱私底子都拋出去,歇斯底裏、人盡皆知,一個人可能是會做錯事,但他的人格,我想還是需要尊重的。”

“人格。”

宋南津細品著這個詞,點點頭:“挺有意思的。”

“宋先生,我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能妥善想清楚,而不是你回我一句有點意思。”

“所以你是希望什麽呢,我別幹涉你的事,還是助他升學,為他鋪路。”

“我沒有那個意思。”文徵平靜道:“我只希望您暫且收手。不要鬧到他學校或者家人那裏去,我和他分手,我會善始善終,好聚好散,一些事我自己會料理好。不想鬧那麽極端。”

“哦,這樣。”

話到如此,也算是談到了一階段。

茶室裏寂靜了幾分。

沒人說話。

文徵等待之餘聽到外面走廊不知道哪個茶室傳來的說笑聲,縈繞耳邊。

他們之間的緘默快要把人沈斃。

他開口。

手裏的茶杯也放了出去。

“知道了,總歸都是這件事,你想這麽辦,我聽不就是了。”

文徵說:“謝謝您能理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不過有個觀念我不讚同。”

就在文徵擡腳之際,他打斷她的話。

她回頭,卻發現他手裏不知道怎麽多了份個人簡歷,就在桌上,翻了一頁。

上面是張她的個人證件照。

個人簡歷上是申請書。

申請人:文徵。

申請:調崗,目的地港城。

文徵的心驟然提起。

她下意識過去要拿起,被他手掌輕輕一按,簡歷被她扯了下,沒扯開,牢牢在他掌心。

宋南津眼瞼擡起,沒什麽神色地盯著面前。

“如果不是我去插手這件事,我又怎麽會知道文徵她想走。她怕我,避我,她想去另一個城市。”

文徵嘴唇發白。

他也回過了頭,看她眼睛。

“你想跟他遠走高飛,還是自己一個人?你是因為我,因為我回國了,現在又到了你的眼前,你不想見到我,所以才這樣?”

“沒有。”

“那是怎樣。”

文徵說不出話。

“其實你大可不必拿這種故作疏離的態度來對我。”他輕笑:“大可不用過來這樣跟我說話。想罵我,想譴責我又隨便插手你的事,可又沒辦法,你只能服著軟來說一句,要我撤銷對張寄的制裁。”

“嗯?”宋南津捏著手裏東西,學著她的語調:“你大可以好好說一句,哥哥,幫幫我。”

“或許我可能態度就非常好,也非常好說話。我不用跟你繞著彎子說那些,更不用裝什麽漫不經心的態度。”

文徵說:“宋南津,別鬧了。”

“說啊。”

文徵心臟都要麻痹。

她擡眸望著他,呼吸在發顫,打在他手上,她知道,他肯定知道。

她不想讓他發現的。

很難堪。

很為難。

垂著眼,她壓了很久才壓著喉嚨,才讓自己說出那種話。

“哥,別這樣了。”

“你知道我剛剛想說的不認同的觀念是什麽嗎。”

他繼續。

文徵沒吭聲。

他卻繼續著說:“不認同的,是張寄說的那些話。他說他愛你,他為了你什麽都可以做,可我覺得他虛偽,他說的都不過是他這人自私自利的片面之詞。”

“真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拿別人來對比呢,怎麽可能會時刻記著自己過去對她的好,算計著,累積著,做個小事也記著,像是累積計算的附加品。哪怕這麽多年了還能拿來當談判的資本。”

“我真的覺得張寄這個人蠻搞笑。”

“就像剛剛經過的那些女人,嗯,可能男人都會很喜歡?你說要是張寄,來一個和你不同的女人去勾引他,一次不行,兩次,十次,他會不會有所動搖,倒戈?”

文徵不語。

他盯著她,慢慢說:“可我就不。我不會這樣的。我要是喜歡一個人,一輩子,我的感情,奉獻給了一個人,就只會是那個人。”

“哪怕沒有性生活。”

“晚上腦子裏的性幻想對象也只會是她。”

作者有話說:

Petite amie。

我的女朋友。

十月之初, 文徵單獨找宋蘭春談過一次心。

她表示,當初說過的,兩年之期一到, 她會離開, 往後職業規劃有新的想法或是發展, 一切皆由她定。文徵態度平和,想法表達清晰,宋蘭春什麽也沒說, 只支持。

港城那邊有認識的人事表示, 她可以勝任那邊的優質工作。

那是文徵早就聯系好的, 孫瀅她們做中間人給介紹,文徵就主動詢問崗位是否合適。也只是詢問, 還沒真正下定決心,這封調崗書,她還沒呈上去。

文徵其實, 並不是臨時起意。

早在宋南津回來之前她就想好了,兩年一到,從姑母家離開就走。

臨了遇到張寄這事, 加快她改變想法而已,經歷了這段感情變遷她也算明白一些事。人生在世, 並不是一定要擇一個配偶才算舒適的。

其他的, 暫且先別管了。

可宋南津插手以後令她實在覺得。

沒有快刀斬亂麻實在是無法專心顧其他。

文徵說:“我們在說正事, 不要扯其他, 好嗎?”

宋南津應:“好啊。”

“所以這件事, 勞您高擡貴手。”

“好。”他道:“我會退出這件事, 撤銷一切制裁和幹擾, 往後,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謝謝理解。”

宋南津拿起東西邁步就走。

文徵還是堅持著說:“謝謝哥。”

他頭未回。

她仍舊在說:“職業規劃是我自己選的,我有自己的考量,工作上真的很謝謝您。”

聲音傳出到走廊。

她聽到他離開的腳步,並未停留。

文徵手撐著,渾身都洩了氣。

-

文徵回去後,總想那天宋南津說的這番話。

以及,他最後那句——

性幻想對象。

捫心自問。

宋南津平時可不是隨便會對人說這種話的人。

他會說,是只對她。

一些旁人不知的,被她極力遮掩的事,被他知曉,令文徵覺得難堪萬分。

她在想宋南津是不是故意。

文徵兩年沒有性對象了。

性於她,仿佛無物。

她和張寄沒有過,張寄此人,除了工作學習,別無他想。

在他的世界觀裏或許他的全身都要奉獻給科學、國家。

他是搞科研狂人,沒有想法。即使有,也不過勸她幾語:“別想這個了,一般來說,我們搞事業的人不可能喜歡那種事。人會厭惡唾液,特別是別人的唾液,你想想,身體有多少細菌,你兩個人挨到一起,細菌都進行了觸碰,那能幹凈嗎。”

這種思想,文徵聽過不下數次。

人體能有多少荷爾蒙反應。

跟另一個人的觸碰,一次喜歡,可以保證次次喜歡嗎。

她讚同,卻也不敢茍同。

她時常會想起原來和宋南津的那段。

深夜她做不完作業,宋南津回來晚,從不過問她的事,偶爾看了眼她放客廳的文檔,也會在旁跟著指點。

她深夜睡覺,第二天會在上面看到批示。

有關他們專業的,知識方面的,數學化學的,他也懂。

他從不表面和她說,想告訴她,也都是紙上寫了隱晦告知。

他那人多喜怒不形於色,對著她表面什麽也沒有,看報、工作,好似完全不管,可她難堪之時還是會暫且幫上一二,把手邊茶杯推過,提醒她方程式怎麽寫。

他問文徵:“你以後想做什麽?”

文徵說:“想快點畢業,賺錢。很多錢。”

他輕笑。

“努力那麽久,人生目標就是為了這?”

他問:“給你一千萬,以後別學習,幹嗎?”

文徵忽而不知怎麽回答。

他說:“好好為自己奉獻吧,人生一輩子還長。不要管一些旁的,擅長理科的女生不算多,能有雄心壯志成為行業佼佼者的優秀者更少,你如果有夢想,建議全力以赴。”

他看上去恣意灑脫,有時說的話,又老叫人覺得深沈。

他說過的一些話,她表面不管,實則受益匪淺。

雖說她有時也總痛恨宋南津那人的壞,喜歡逗趣,說一些話。

可有時候。

其實,感覺也沒有那麽差。

那天晚上,來自宋南津的舉薦信,她最終還是收著了。

調崗那事,文徵當沒有提過。

但她沒有立馬去見那個什麽主任,即使她知道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

-

向荷找到濱城電視臺的時候,早報還沒出。

前臺打卡機經過的上班族會對一下手印,工作黨提著新買的美式排隊擠同一部電梯,這裏是知名商圈,電視大樓,大家拿著各種文件紙張來回奔波。這裏的早晨極度忙碌,從沒有人停歇觀望。

而向荷今天來到此處,是為了上次到臺裏上節目,當眾被人打臉一事。

向荷出自南都大學博士生,當初是學霸人物,那一屆出了不少風頭。

她有志氣,不甘於人後,她有風光,曾經站在領獎臺上。她剛畢業就做了導師的一把手,之後兩年,寫出各種文獻,發表周刊無數,成為女強人。

然而兩年,走入婚姻,結婚生子,卻不小心遭遇渣男,婚姻傷心一年離婚,現在帶著兒子自己一個人奔波,混得也沒有原來好。

她好不容易這兩年爬起來的。

向荷覺得不甘心,所以抓著家裏的關系往高處跑,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混得更出人頭地,打前夫的臉,給自己兒子買幾套房。

可沒想到才是來電視臺一天。

她還想仗著那天好好在電視上出風頭,卻被人當眾那樣羞辱。

文徵,一個普通實習生,她看不上眼,只讀到本科就止步的普通文憑。

這種人也舞到了她前邊。

拿一個什麽普通到不行的實驗就要她丟那麽大的臉。

向荷從沒這麽生氣過。

能躋身這裏的都是行業能人。

她打聽過關系,文徵當初能進入這裏靠的都不過是她那尚且能入眼的校園成績,加上考了證,勉強混了個實習生的身份。

別人不好打發,一個實習生也不好處理嗎。

所以向荷咽不下這口氣。

她是很喜歡她那個男朋友,那個去年就讀中科大分院的斯文男生張寄。

他成績尚可,見她第一面時規規矩矩喊老師,模樣清雋,從不多說話,他性格直爽,做事幫忙都很熱心。

半年相處,向荷本來對他無感的。

可顧及這學生奉承得當,心裏舒服。

她也要自己有關系的熟人多為他提攜。

當第一次告訴他會破格為他爭取名額時,張寄高興哭了,他向她訴說了自己的雄心壯志,人生過去,他以前生活過得多苦。向荷有點心疼,卻也沒那麽大波瀾,她知道對方有女朋友。

可一次被前夫醉酒打電話騷擾破窗以後。

她渾身顫抖到哭泣,深夜混亂打了那個學生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老師,沒事,我馬上去看您。

那一刻,她覺得心好像被什麽勾動了。

向荷想,或許有女朋友也沒什麽。

可以變成沒有。

他女朋友什麽也沒有,自己反而是事業工作成熟的人,什麽都可以給他。

就此,東窗事發。

而那個叫文徵的女人,當然不值一提。

坐會議室時,門開了,身穿西服的男人在她面前坐下,清晨上班沒睡醒還有些微微不耐。

“怎麽這麽早來,上邊馬上要來領導開會呢,找過來幹嘛,有事就說。”

向荷笑了,從包裏摸出一疊紅包遞到桌上:“哥,您是這臺裏領導層的老人,有個忙,我希望您可以幫一下,不知是否得空?”

向飛文眼神狐疑,看了眼紅包,又看了眼她:“什麽?”

“您能幫我找一下你們實習生文徵的領導嗎。”

巫姍見到向荷時才記起上次在臺裏見過這位老師。

學校裏來的,當時給他們提不少要求搞得人煩死。

巫姍當時就對這女的印象不咋好了。

還是她底下一個小實習生處理得好,給了這群趾高氣昂的所謂科學工作者一些下馬威。

“怎麽了?”

向飛文是她頂頭上司,找到她這兒說有事要講時,巫姍還有點遲疑,不確定他們好好的找自己做什麽。

直到,一疊紅包送入手中。

上次風光得體的化學導師,此時有事相求,笑得比誰都溫柔:“巫總,這忙不知您幫不幫得了。”

“辭退文徵?”

得知她來意後,巫姍大驚失色,說不出話。

“嗯,知道上次的事多有得罪,但想想咱們巫總能幹仁厚不會介意什麽,幹到管理層不容易,我堂哥今年還在提攜人,你知道,上月你們臺裏人事有變動是個好機會。”

向荷捧著熱水杯,笑得一派親和。

“有個人我挺看不上眼的,一小實習生,你們臺裏又不缺人才,踢了行嗎。”

向荷話說得漫不經心。

殊不知巫姍心裏是天人交戰。

文徵是什麽人巫姍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此之前她對那女生的印象僅限於一不起眼的實習生。

嗯,可能還有優點就是長得漂亮、清純,她性子柔和,舒適,誰跟她相處都不會覺得太處不來,因為她實在太好說話。可這也是她的缺點。

巫姍覺得這樣的人不能成事,文徵絕非什麽能成大器的人。

這也導致巫姍從未仔細看過她的個人簡歷,甚至覺得這人這輩子都只適合待在最小的崗。

可這兩個月種種事看來,她不敢這麽看了。

先是嚴紅被辭退那事,當時她隱有聽風,嚴紅這人平時就囂張,可也不知道工作上犯了什麽錯,第二天就下崗了。霍慧語是行業知名老人才有所保全,但此後也不怎麽敢支使文徵。

在此之前,她們這些關系戶在自己部門可是興風作浪。

這兩天連關系戶都風平浪靜下來。

再說上一個電視節目的事,如果不是文徵,巫姍還不知道她底下部門有這般藏龍臥虎,出來一個人能頂一個班。搞得她躲過了領導視察一頓批。

這事除了很內部的幾個人,沒多少人知道。

但此時也是心有餘悸。

她已經想著提拔文徵了,試探性看未來能不能討好一下她背後的那個人。

可向荷多厲害,她直接想退了文徵。

“嗯。”巫姍話說得很委婉:“你確定是文徵?”

“是的。”向荷溫柔著坐直身,模樣泰然:“我家裏有人是部門領導,這事,是和你簡單說一下,到時該怎麽做我自己清楚。”

巫姍立場比較中立:“那你需要我怎麽做呢?”

“你是文徵領導,辭退信,你給就是,並且未來她職業任何背調,你都不能說出文徵在工作中實際怎樣。全都給我往壞了說,確保她拿不到下一份好offer。”

巫姍沒有說話,直到女人起身離行前,她手擱在桌上,不敢認同。

因為她知道,人家文徵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個文徵。

她實際能力在那,關鍵是,她背後有人。

-

周一早晨。

領導讓收集晨會周報,一些行政才做的雜事,文徵偶爾也跟著幹。

忙碌之際聽到同事拿咖啡杯靠那聊天,談笑說樂,講的法語。

“ment t'appelles-tu”

“ Es-tu déjà allé(e) en France ”

“Tout d'abord, vous devez avoir une petite amie.”

文徵聽著,理了理手中書籍頁碼。

陳寬過來續咖啡,拍拍文徵的肩:“哎,文徵,你知不知道法語怎麽說?聽說大學自學過。”

文徵說:“沒有,只是學過常用幾句招呼語。而且現在也忘了。”

陳寬笑:“好吧,那你知道我倆剛才說的什麽不?”

文徵雖然忘了,但隱約聽得懂。

你叫什麽名字。

你有沒有…之類句式的。

但她剛剛聽出對方說過的一個詞,和宋南津那天跟那幾個女生說的很像。

她問:“你剛剛最後一句的末尾詞組是什麽意思?”

陳寬笑得更高興了:“你感興趣啊?那一句,我的女朋友!”

文徵神色怔然。

好像有什麽從內心閃過。

靜電,無聲煙火,觸碰天際,又轉而墜落。

消失無痕。

她沒什麽神色,低下頭繼續幹自己的事:“知道了。”

“文徵。”辦公室有人喊她,文徵擡頭看去,立馬放下手中東西待備。

巫姍微笑著走過來:“有個外派任務麻煩你去一下。立發展覽會需要人去跟進,記載一些什麽現場素材的,再就是寫個兩千字的實報,記得搶占最好先機,幫助他們拿到獨家新聞頭條。對了,咱們部門的直屬領導向飛文在那,你聽他指揮就行。”

陳寬在文徵旁邊小聲說:“我可最不愛去那地方。雜活可多了。”

文徵面不改色,拿頭繩把頭發紮起來,說:“好。”

展覽會在國新科技館。

此次專門租來辦展會,此外,還有各大會議。許多知名人士都在。

過去時,領導正在指派人,大家都是過去占機位的,這次是電視臺和科技聯發組共同舉辦的展覽會,主要是投資商研發出許多醫療設備、化學產品,大家前來參觀。

這場展很重要,要拍攝,記錄,說不定有可能為他們新聞都市報添設一些好的素材。

“文徵?”向飛文叫到這個名字時,心裏記著向荷說的話,特別看了她一眼。

女生紮著高馬尾,皮膚很白,模樣清秀,沒化妝,可底子非常好,過目不忘非常漂亮。

上次副廳提過文徵,說這女孩有點潛力,只是待那個崗位有點出人意料,沒了人才。

這話傳別人耳裏不怎麽要人高興。

他底下人都說:文徵誰啊?來了半年,能有我們老人能幹?

現在看她手腳麻利做事順當的,倒也有點刮目相看。

文徵本來在拎機器,聽到喊她就過去:“領導,怎麽了?”

“沒什麽,匯總到場人員。你沒什麽事對吧?那邊有些必需品,你去看情況鋪下來。”

向飛文指了指大廳角落堆積一團的椅子,那都是鏡頭外的雜物堆,紙巾、礦泉水、椅子,可能有需要就由工作人員去分發,這些一般都有志願者。

文徵的工作職責可不是這些。

她說:“我真的要去做這些嗎?”

她當然不用,這就是向飛文隨口說的。

實習生面前,他的領導做派擺得特別足:“嗯,你看著辦吧,最好地也掃一下。”

文徵多駐足地看他一眼,拎著機器過去了。

靜謐的貴賓休息室,正和重要行業客戶聊天的宋南津翻閱今天蒞臨現場的工作人員以及志願者臨時名單,無意從一個角落看到熟悉名字。

文徵。

他眉眼些微訝異,稍看得久了些。

對面客戶出言提醒:“宋先生?”

他回神,視線投過去。

對方看了眼他手裏小冊子,說:“這上面名字有什麽特別的嗎,您看很久了,那個記者欄……您有認識的人?”

他搖頭,淡笑:“沒有。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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